北京晚报·五色土 | 记者 陈梦溪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1998年,钱锺书先生的逝世使文化界深感悲痛。但罕为人知的是,他和杨先生唯一的女儿钱瑗已于此前(1997年)先他们而去。一生的伴侣、唯一的女儿相继离去,杨绛先生晚年之情景非常人所能体味。在人生的伴侣离去四年后,92岁高龄的杨先生用心记述了他们这个特殊家庭63年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结成回忆录《我们仨》。多年来,《我们仨》持续畅销,累计销售近千万册,还被翻译成英、德、日、韩等多种语言,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出版发行。遵照杨绛先生生前嘱托,所得版税全部捐给了杨绛先生在母校清华大学设立的“好读书”奖学金,资助优秀和家庭清寒的学子好读书,读好书。
《我们仨》二十周年纪念本 杨绛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3年是《我们仨》出版20周年。出版社在初版基础上,增补照片、家书、手札、日记等珍贵资料,推出“二十周年纪念本”,邀广大读者一起,重温我们仨的时光。此外,纪念本首印的三万册中还将随书限量赠送《我们仨》有声书,读者可根据书中所附礼品卡的提示,在喜马拉雅平台领取。有声书由作家曹聚仁之女、配音表演艺术家曹雷演播,多年来在各平台累计播放近千万次,打动了无数喜爱《我们仨》的读者:“曹雷老师的演绎贴近作者的情感,每一个字都读得那么准确那么美,节奏和气息、分寸感都那么到位。”读者在文字中感动的同时,也将在声音中得到慰藉。
1950年“我们仨”清华校庆日摄于清华大学宿舍
在这次出版的《我们仨》二十周年纪念本新增附录的《我们仨拾遗 失散了的时光》中,收录杨绛先生与“我们仨”相关的回忆文章三篇,还增补了家庭照片、日记、书信、手札等珍贵图片资料三十余幅,图片旁边则是杨先生“一个人打扫战场”时写下的思念文字。
拾遗中包括一封珍贵的书信。这封信是当年为隐瞒女儿去世的消息,杨绛冒充女儿写去安抚病重的钱锺书的,当时钱瑗已辞世五日。看过此信后,天天问“阿瑗”的钱锺书,再未问过圆圆的消息。杨绛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模仿得再像也无法还原出女儿……
为隐瞒女儿去世的消息,杨绛冒充圆圆写信安抚病重的钱锺书,时钱瑗已辞世五日
1994年夏、1995年冬,钱锺书先生和女儿钱瑗相继住院,杨绛先生八十多岁了,奔波于家与两所医院之间,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年。在钱锺书先生住院时,钱瑗仍在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教学上班,钱锺书先生在北京医院住院初期时,是杨绛钱媛母女常去照顾。《我们仨》故事里杨绛将此化为“渡船”“客栈”等意象,母女俩拎着包裹去看望在“开会”的父亲。可是这个奇怪的“会”却怎么也开不完,女儿那边还要教课,匆匆返回学校……就这样,我们仨相继走上了“古驿道”,这是一条漫长的、寂静的、充满迷雾的、梦一般的路,而且是一条没有尽头,也不能返回的路,这条“古驿道”便是垂垂老矣的人生,终点便是死亡。
“我们仨”最初“在古驿道上相聚”是1994年钱锺书入院,一年半之后,钱瑗在另一医院也住院了。钱瑗的病发得比父亲晚,但是急。在杨绛手写的“钱瑗病中记”一页中记录了女儿的病情——她患脊椎癌,住进医院时病情已到末期,但她本人和父母钱锺书杨绛都不知情。她在1996年1月住院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1997年3月便去世。其间有一次编辑去看望杨先生,看见她心情很不好,就劝先生:“写写你们仨,这件事只有你能做,而且十分有意义。”杨先生答应了,说好,就写一本《我们仨》。最初设想,这本书一家三口各写一部分。到1996年10月,钱瑗预感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就请求妈妈,把《我们仨》的题目让给她写,她要把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写下来。
“我们仨”
“我当然答应了。”杨绛看到女儿“仰卧写字都很困难,她都乐于以此自遣。十一月医院报病危,她还在爱惜光阴,我不忍向她实说。”躺在病床上,钱瑗断续写了五篇,最后一篇文章落的日期是1997年2月26日,她去世的前六天。《我们仨》出版时,杨先生从这些手稿中选定了三篇,影印收录在附录中。其实当时杨绛劝过女儿“养病要紧,勿劳神”,钱瑗实在也已力竭,就听话停笔。五天后,钱瑗于沉睡中去世。
从《我们仨》中收录的钱瑗手稿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病严重影响了她的神经能力,她只能直挺挺地躺在硬板床上煎熬。入院之初,她还可以用“文学研究所”的淡粉色格子稿纸一格一字地写下《我们仨》“目录”,还有目录的前几篇《爸爸逗我玩》《我犯‘混’,大受批评》(这里手稿中是单引号,本文笔者注),有的是仰躺在床上举着纸笔写的,后来因为体力不支不能再写。
《我们仨》中的插图
当钱瑗得知爸爸在病中坐起来为她写信,就写了回信,这封信讲了自己的病情,还很幽默地说,医生说不许自己“轻举妄动”,不可以翻身,她就只得“文静地”移动,每天晚上还能看侦探小说,告诉父亲“一切都好”。1997年新年时,钱瑗再给爸爸写信拜年,信中写自己吃得多,“翻司法脱脸盘肥”,“翻司法脱”是英文face fat的意思,来源一则英文笑话,钱锺书先生常以此来与女儿打趣。然而这时真实情况是,病情在加重,情况并不好,后来我们知道,这封落款除夕的信距离她去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短短叙述了病情后,钱瑗还讲了一些其他的事逗父亲开心,说“医院里有不少你的fans(粉丝)”。这两封信,一封粗笔一封细笔,但字体都是钱瑗极有特点的、甚至充满童趣的字体,字字分明、用力。
接下来钱瑗写给妈妈杨绛的两封信中,字字颤抖倾斜,笔迹微弱,当时她已不能进食,是平躺在床上,阿姨持笔帮助其书写的。因钱瑗担心杨绛自己在家不会做饭(这也能看出平日中钱锺书先生将妻子照顾得很好),详细地教妈妈如何做饭。信虽长,但能看出此时钱瑗写字已很是吃力。三月四日,钱瑗走了。
然而在三月九日,是钱锺书先生在病床上又一次收到了女儿写的信。这封信与之前“真”信相比,只寥寥几句:“Dear Pop,已有很久没有来看你,很想你。现在睡觉很香,胃口也好,医生都很高兴。不过,因为是慢性病,还要乖乖养一阵。我们两个都乖乖养吧。Lots of Love Oxhead 敬上 三月九日”。“Dear Pop”是亲爱的爸爸,钱瑗每封信的开头都这样称呼父亲,结尾都是“Oxhead”,直意是“牛头”,是圆圆的自称,之前的信也都是这样落款。字体回到了“粗笔”中气十足的一笔一画的钱瑗风格,不过只交代了病情和安慰父亲,没有了之前的打趣,显得乖巧而小心。
某个瞬间,可能是心灵感应,可能是几十年的默契,也可能是理性中对于整齐的字迹却简短话语两者之间矛盾的残忍捕捉,钱锺书先生可能在看到信的一瞬间就感觉出,这封信是妻子代女儿写的,也可能是在之后反复看时,发觉了不对劲。一切反常都说明,女儿可能已经病到不能写信,或是彻底离开了。这一瞬间,一定是一个心如刀绞的瞬间——为女儿痛悲,又为一字一笔模仿着女儿写信的妻子心疼。于是,钱老确是很“乖乖地”,再也没有问起女儿的病情。我们想,他是不愿再给杨绛增加悲痛了,这种无声体贴怎么能不让人潸然泪下。
杨绛与钱锺书在北京三里河寓所院内散步(1989年)
“我们两个都乖乖养吧”这句嘱托是让钱锺书放心,但这更是杨绛写给自己的在无尽悲伤中的安慰——她已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最可爱的女儿;丈夫病重住院几年,不知何时会分别,一辈子热热闹闹的“我们仨”转眼就散落四方。而那时的杨绛也并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无法知道从丈夫女儿相继离去后“留下我一个人打扫战场”的时间竟是漫漫长长的近二十年!那一刻,她只想怎么能瞒过丈夫,让本就重病的他不再为女儿去世承受不能再承受的苦痛。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1998年12月,钱锺书先生逝世,我们终于还是在古驿道上走散了。
2016年,杨绛先生去世,到如今也七年了,一家人早已在天上团聚。“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但“我们仨”再也不会失散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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